鳥聲太盛,把人吵醒了。魯院有一方小花園,種有駁雜的、繁茂的植株。我住418室,窗口正對著幾叢槐樹梢,光線很好,視野也不受限,還能與鳥兒比鄰而居。算是走運了。
凌晨時分,是鳥的時辰,它們從黑夜里蘇醒,精神抖擻地,在林蔭間雀躍,引吭而鳴,形成獨唱團。有一種鳥叫得很奇怪,像金屬敲擊木器的聲音,短促、嘶啞,很有力量;還有一種鳥,發聲時哆哆嗦嗦的,受了驚嚇一樣。但大多數都輕靈悅耳。
我們的日子就在鳥聲中開始了。
5月18號,多云,北京悶熱干燥。早上去開水房打開水,看到一兩個披著長發的女生,正從走廊折進房間,咯嗒一聲鎖上門。大家都退避著。于陌生狀態下,女人多是矜持的,更何況還是寫作者。一直到后來漸漸熟稔了,門才一扇扇敞開。
上午9:40,鈴聲響了,開學典禮即將開始。我們陸續上去。五樓的課室布置一新,講臺后的整面墻都蒙了大紅色的布幔,有“魯迅文學班江西中青年作家培訓班”幾個巨大的黃色宋體字,下面一排字跡稍小些,“2010年5—6月,北京”。
主席臺上設長桌,桌前有盆栽花卉。大家分席而坐。出席的有魯院和江西省文聯的幾個重量級領導,其中就有白描院長。
09年的時候,我的寫作正處于起步階段,但激情滔滔,對魯院眼讒得很,不顧自己才疏學淺,給白描院長發博客小紙條,問如何才能去魯院——無知者無畏啊,現在一想就膽顫心驚——出乎我的意料,白院長給予了我詳細的答復,并作出歡迎的姿態。
19號,白描院長給我們上第一堂課,課間休息時,我走到他身邊,向他提起這事,他已經忘記了。只是說:“看,你現在來了不是?!”
那天上午,我第一次見到大家。除了蔡勛,和Z66列車上的同行者們,我不認識任何人。但充滿了探究的興趣。睜大眼睛,打量每一張臉。
左邊坐著楊怡,一個在美國留學的90后女生,短發,有青春痘,說話有趣,有一股活潑潑的天真勁兒;我一直對美國教育非常感興趣,可惜不曾與她深談。
右邊是王彥山,這真是一個充滿故事的人物。寫詩,一首《抱樸》被轉遍了大江南北。我因此笑他:“恬不知恥,用一首詩到處騙稿費!”他眼光非常毒,很挑剔,經常毫不留情地、近乎殘忍地直指一些人事陰暗、孱弱的核心。唯獨欣賞一個人,欣賞他的文字和為人,欣賞到了近乎崇拜的地步。那人就是江子。
他不知不覺間效仿他的一切,包括生活小習慣。比方上午開會休息時,他就模仿江子掏鼻孔,津津有味地,細致入微地,真是要人命。后來在QQ上遇到江子,我轉告了此事,他氣得青煙直冒,“他媽的,我要剁了他!我以后還怎么活?!”
后來有學員代表發言,江華明、安然和簡心。
江華明是本班班長,景德鎮人,做事很周全。發言也如其人,方正大氣。
安然是早就知道的,我早先就讀過她的散文,暗暗地敬慕了很久。
簡心是贛州人,曾到過她的博客,文字寫得細膩,且詩意盎然。發言也是引經據典,古典藝術修養很不錯。
女人們各蘊風情。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我流連于同性身上的目光,竟比異性要多得多。這個也美,那個也媚,百花齊艷,令人很有審美愉悅感。
開學典禮已畢,所有人到樓下的銀杏樹前去合影。這正是初夏時節,院子里到處綠汪汪的,空氣里幾乎能擠出綠汁。我們被定格在了2011年初夏的一個正午。拿到相片的時候,我想起“人生若只如初見”這句詩,此后歲月蹉跎,光陰荏苒,這一刻都會永遠清晰燦爛地,留存于31個人的回憶之內。一想起,便如初見。
站在電梯口的時候,一個穿藍T恤的男人叫我,雙眉如劍,我對這張臉似曾相識,但又不能確定,竟脫口而出:“鄭小驢?”
我的誤會讓他很詫異,也有失望,畢竟我們都來自九江!班嵭◇H?”
靈光一現,想起來了,“哦,雁飛老師!”
他告訴我,來之前,他也被誤會了一次。5月16號,蔡勛和雁飛在九江火車站等江華明。江華明很熱情,遠遠地,和雁飛打招呼:“嗨,周沖!”大家哭笑不得,“你知道周沖是男是女不?”
再然后,見到楊帆。楊帆在九江文壇太有名氣了,成為閃光的楷模。以至于一旦我們倆站在一處,這句話就會出現——“周沖啊,你要向楊帆學習!”
她有一雙美麗的圓眼睛,唇形精致動人。溫婉如水。愛穿民族風的衣物,色彩很艷,以寶藍、深綠和朱紅為主。
王彥山曾說她像一幅西式的油畫。性情沉穩,舉止從容,從不會失態過分。永遠那么恰到好處。有她在的時候,我們都會被她的氣場所影響,變得理智安靜。在這種意義上,她像一枚船錨。
下午是班會。有個環節是學員自我介紹。
因為學員介紹的順序沒有按座位的排列來進行,而是按趙青紅老師的點名來展開,這樣就難免會一個小困擾:前一個介紹者和后一個之間,可能出現比較大的空間距離。范曉波老師站起來,做話筒傳遞工,后來王彥山接了過來,滿場忙碌著,繼續為大家服務。
彭宏英的自我介紹也讓我印象深刻,她和她的愛人一起寫作,都是自由撰稿人。夫妻倆合用一個名字——“英濤”,出版了十一本書。但對這個機會,她是滿懷感激的。發言時感情豐沛真摯,說著說著就哽咽了。我們也被觸動,以最熱烈的掌聲安慰她。
還有何闖,幽默而謙恭。說尚在初中的時候,有一天,他忽然覺得自己會是個作家,開始一門心思搗鼓這個,荒廢了學業。后來成為了一名鍋爐工,一直在體制外寫作。我后來才知道,他的寫作成績非常了得。但他那天并沒有詳細提起。
我的前方不遠坐著一個長發的、下巴上孤獨地生長著一小撮胡須的詩人,叫牧斯。人是寡言的,站起來,訥訥地說:“我叫牧斯!本蜏蕚渥,被大家逼急了,總算增加了一句,“寫詩的!